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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8-4-6(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在乡下孩子眼里,爸爸是城里人的称治疗癫痫病有效方法谓,爹才符合我们的乡土气质,书面上提到时则称父亲。30多年了,我和父亲从未坐下来好好聊过。我上大学前,他最关心的是我的考试成绩,我对他深耕细作的那些土地,则毫无兴趣。
他不到8岁那年,因胃病卧床多年的爷爷去世。对农村家庭来说,这是巨大的灾难,尤其对一个三代单传的家庭,生存空间逼仄得令人窒息种最差的地、分最差的粮、受最多的气。
奶奶不堪重负,曾在1964年除夕的前一天跳入汉江,试图了结一切,所幸被路过的邻村村民救起。她度过年关,余生一直延续到了2002年,先后把6个女儿和小儿子拉扯成人、成家,所以我才有机会从侧面了解她儿子曾经的生活。
冬天的晚上,我们祖孙喜欢围在火盆边,与其说是闲聊,不如说是老人在向孙子孙女痛陈屈辱的家史。激愤处,她会用火钳敲打盆里静静燃烧的树疙瘩,火星伴着青烟直冲房梁。年幼的我们此刻则往往眼中带泪,一大半是因为烟太呛,一小半是因为悲愤或感伤。
不过,记忆中,父亲至今对过往的苦难闭口不提,一直以快乐的形象示人。扛着锄头或扁担去田地里干活时,他嘴里欢快地哼着小曲,遇到熟络的人会开些玩笑。
30岁之前,他对整个人生和家庭的规划,也都是以土地为基础的。1984年,邻居进城谋生,父亲用2000块钱买下了右手边的三四间房子和宅基地,两年后扒掉房子,请来邻村的人盖新房。盖至一半,父亲觉得难看且不安全,推倒,请另一个村的人重新盖。如此往复,等房子落成时,他所有的积蓄也花光了。这期间,他还置换下左手邻居三四间房子的宅基地。
30岁的父亲指着左右对我们兄弟俩说,你们弟兄俩长大了,跟老子一样,一人三间搭一厦(本地方言里指用作厨房的偏房)。
对父亲规划蓝图中的两套房子,踏进小学校门不久的我俩既没概念也没兴趣。但这丝毫没阻止他在我们面前的语重心长。
抓过我们的语文或思想品德课本,他经常跟我们念叨的是书里提到的匡衡、车胤,这俩人一个凿壁偷光一个囊萤夜读,还有孙康,就是在雪地借雪光读书的那人。对自己更狠的男人还有苏秦和孙敬,锥刺股头悬梁的两个古人。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五位先人通过父亲的嘴,形影不离地陪伴了我们整个中小学的求学历程,如今想来,心里的阴影面积仍忍不住陡升。
生活中,父亲确实喜欢跟最努力最勤奋的人在一起。村里当时的第一位中专生是我堂哥,第一位高中生是一个远房表哥,父亲跟他们交流最多。父亲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初中毕业,那时上高中不靠成绩,靠人民公社推荐。村里几个被推荐上高中的堂叔或堂哥,他看不上,水平还不如我这个初中生。
跟周围其他的父辈不同,初中生父亲几乎没打骂过我们,但对我们的学习一直盯得很紧。上一年级那天,同班同学的家长给他们买的都是铅笔和削笔刀,父亲则给我买的是钢笔和一瓶蓝墨水。蓝墨水沾水容易褪色,这瓶用完后,换成了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英雄牌黑色碳素墨水。由于钢笔字用橡皮擦不掉,间接养成了我做作业写作癫痫病的护理都有什么文必须先想好再下笔的习惯。
除了讨厌过于刻苦的五位古人,我小时候还讨厌一个过于刻板的古人颜真卿。好不容易把钢笔用顺溜,父亲有天回家时兴高采烈,手里拿着一本颜真卿书法字帖,腋下夹着一沓供销社包散装白糖红糖用的包装纸。灰里泛着蓝的纸是用稻草造的,稻草痕迹清晰可见,白纸太贵了,练毛笔字用这个纸就行,然后从包里掏出两支毛笔和一瓶墨汁,拧开瓶盖,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这种一笔一划的日子一直过到把那沓纸画完,最后毛笔字的基本功依旧未练成。后来想,父亲逼我们练字并非是为了读书人琴棋书画里的书字,更可能是因为经历过上世纪的大饥荒,饥饿感一直令他恐惧。那时,流行在村里的墙壁上或山上的石板上刷具有时代特色的标语,父亲觉得把字写好,也能谋得一碗饭吃,跟素质教育无关。
他当时绝不会想到,后来人们写字已经很少用笔了,就癫痫病医院哪家好像他不会想到他辛苦耕耘的一分一厘土地,也同样越来越没用了。
1992年市场经济定调。30多岁的父亲跟随潮流,再次用尽手里的积蓄,买回一条运沙船,把重心从土地上转移开,但经营1年多后以失败告终。
同期破产的,还有他作为父亲的形象。进入县城上高中后,我有次把父亲在乡下开的玩笑用在了城里的同学身上,结果被周围同学同声指责不妥当。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以后的世界只能自己独行了,我生存的环境已经超出了父亲的人生经验,他已经给不了任何指导了。
不过,在分文理科时,父亲用一种犹疑不决的口气跟我说,听人家说读理科可以上的大学多,以后门路多。我尊重了他的建议,在我的人生选择上,这也是最后一次。
我开始上学时,父亲刚刚30岁;妹妹大学毕业时,父亲整整50岁。他把人生最美癫痫病的最新治疗方法好的岁月都奉献给了我们三个孩子。老子供了三个孩子,老大上研究生、老二上完中专又当兵、老三上大学,差不多前后脚,没欠下一分钱的账。有时候被人嘲笑没出息时,他常常这样回击。
为了给我们挣学费和生活费,正值壮年的父亲不得不开始做小生意,渐渐放弃曾最能给他安全感的土地。有一次在城郊,往卡车上装木材进城卖时,他一度被粗大的白杨树压得吐血。这事他只告诉了城里的小姑,小姑回娘家时在火盆边告诉了我们,叮嘱侄儿侄女要好好学习,争取不回老家种地。
后来,我们兄妹三人确实通过各自的努力进了城。闲不住的父亲也住进了城里,给人打工管库房。下班回家后,他依然会惦记乡下那些土地,只是在孩子面前,他再也不提30年前攒下的宅基地。他知道,那里如今已草木丛生,一片荒芜之中再也找不到他那欣欣向荣的青春。